我的名字里有表情
名字的第三个字，左边是魏，右边是华。这个字在电脑上打不出来，这是他陷入困境的根源。
上世纪90年代初，当李出生时，他的父母正拿着一本新华字典，翻阅着字典里的单词，最后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单词“卫”上。在字典里，它的主要意思是阳光、光明、盛开和幸福。父亲的名字里恰好有个汉字，父母觉得是一种缘分，就选了。
那时候电脑还没普及，在派出所登记可以手写。李紫薇的名字留在了官方档案中。
进入数字时代，每个汉字都需要形成唯一的二进制码才能被计算机识别。李紫薇发现名字中的字成了“生僻字”，而名字中曾经隐含的美好，在当下的现实中却成了具体的障碍。
李紫薇银行账户名的第三个字是一个表情符号。
名字中含有生僻字的人，比如交手机费、水电费、个人所得税、五险一金，或者买机票、高铁票，总会卡在实名认证里。只要涉及到在线验证或者人脸识别，最后都没办法通过。
将一个生僻字导入国际或国家标准代码需要多长时间？
“这些生僻字已经在使用了，包括人名、地名或者一些书籍，然后相关机构和个人发现它们在使用，再向标准提交用字的相关证据(照片)、字形(字图)和一些属性信息(偏旁、偏旁外笔画、总笔画和读音)进行收录。”刘惠丹说，他是中国科学院软件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研究方向主要是中文信息处理，也参与了金融行业生僻字的标准制定。
“一个新词从投稿到最终收录，通常需要几年时间。目前，国家标准工作组正在努力加快新词的收录。”刘惠丹说。标准的制定和后续系统的更新变化，一定程度上可以扫除生僻字用户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
手动窗户调节器
2005年，李紫薇将从初中毕业。报名中考制作准考证时，需要把自己的名字输入电脑系统，但是这个字打不出来。
李紫薇匆忙地盯着电脑。他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帮他在《新华字典》里找到了繁体字，认同了简化字魏。于是老师把简体字表格换成了繁体字表格，他顺利报名参加了中考。
李紫薇不明白为什么通用字体中有繁体字，而简体字却没有。从那时起，他意识到他的名字有点不同。
之后他在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和信息化的速度成正比。一旦输入姓名，会显示“您的姓名与公安系统的姓名不符”或“姓名含有非法字符”等。最后几乎所有的手续都可以一网打尽，他只能去人工柜台。
有时候，麻烦会自动找上你。四年前的一天，李紫薇想往微信支付的账户里充值，发现银行卡不能用了。他以为银行系统正在升级，暂时不能用。等了两三天，发现银行卡还是没用。他百思不得其解，跑到银行去问，才知道账户被冻结了。
柜员告诉他没有做实名认证。李紫薇想起自己做过实名认证，于是把身份证递给柜员，刷出了自己名字的第三个字，用的是中国公安系统的代码。但是银行电脑用的是国际通用的代码，两者无法连接。
在电脑上工作了一两个小时，银行工作人员还是打不出这个字，也不会用繁体字代替简体字。最后让他的银行账号通过特殊处理，换成大写拼音WEI，手动通过实名认证。
几周后，他的银行卡再次被冻结，他又经历了同样的过程。
另一个环环相扣的问题是，李紫薇想在年底申请退税时总是失败。因为他银行卡的户名被特殊处理了，退税收不到。他只能去办税大厅手工办理。
张峰是一家银行的技术员。他在工作中也遇到过一些类似的情况。
“魏这个词在新华字典里是有的。到2017年，这个词被纳入国际标准。他的身份证是2004年换的。那些用这个词的人呢？”张峰说，拼音或其他字符被用来代替。
根据他的经验，解决生僻字的最大困难不是输入法和字体，而是各行各业背后的系统。可能是自己单位的人开发的，可能是自己购买的，也可能是外包给某个公司的。运营多年，“要改变这些系统会很麻烦。一般都是有风险有收益的，很多单位都不愿意换。”
一路走来，李紫薇甚至已经习惯了不常用名字带来的不便。但直到领了结婚证，他才彻底消沉。
结婚登记的时候，系统只能输入他名字的前两个字。他觉得第三个字魏的字迹突兀，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不知所措。
两难之下，工作人员只能在文书上打一个魏，再打一个华，改变字号和间距拼出一个字，最后印在了他的结婚证上。不过，仔细看，还是两个字。
互助小组
2020年，刘惠丹在与银行的交往中了解到名字生僻的人的存在，于是建了一个互助群，群友逐渐增加到近500人。
据刘惠丹介绍，造成生僻字问题的主要原因是，大众输入法支持的常用字数量只有27000多个，设计者不知道哪些生僻字在用，所以没有纳入制作。
另一个问题是，输入法设计者可能不知道一个汉字的拼音。比如在广东潮汕，有人从小说《潮汕方言》中知道自己名字的潮汕话发音，却不知道普通话的发音。“可能很难找到相关的语言学家，而且成本非常高。”
在刘惠丹的群里，名字中含有生僻字的人会分享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和解决方法。“不一定要自己摸着石头过河。”李紫薇说。
当群里有人在银行因为生僻字无法办理相关业务时，婷告诉他们，跟柜员说也没用，得报个工单才能提到上级单位。如果上级单位解决不了，就继续养，如果对分公司不起作用，那就去总公司，一步一步来。有一次，婷因为名字里的“”两个字，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互助群生僻字用户认证失败。
她的父母翻遍康熙字典，根据五行选择了这个词，希望这个名字能给女儿带来好运，没想到却给她带来了“只有无尽的烦恼”。
去年，婷买了一辆车，去车管所办理了驾驶证。当这些字被打印出来时，它们变成了奇形怪状的符号。车管所的工作人员只能建议她在乱码旁边手写。驾照可以正常使用，但是她不能买车险。最后，她只能让家人代她办理保险。
她去找了保险公司，生僻字互助小组的一个女生因为同样的问题向银行保险监管员申请行政复议，最终被驳回。到现在，她的“”这个词还不在保险字体系统里。
群友田闻一(第二个声音)在车管所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左边一个铃铛，右边一张桌子。1987年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翻遍康熙字典，发现这个词的意思是幸福和力量，所以他们决定用在孩子的名字里。
2012年田闻一去办理机动车过户，标志都倒了，名字第三个字无法正常显示。车管所的人让他跑到50公里外的一个车管所，因为可以手工填写。
经过几个村子，他到了对方说的地方。路上全是大卡车和吊车，他把车开到队尾。那天他早上五点半在之前的车管所排队，排第五，下午五点终于结束。临走前，驻场民警对他说:“小伙子，这车该报废了，不然太折腾了。”
自证有罪
对于不能实名认证的人来说，出门也变得困难了。
平日里，李紫薇不能用身份证买机票或高铁票，所以他用护照买。
过去，李紫薇刷身份证登机，被卡过一次。所有的行李都检查过了，但他就是不能登机。因为李紫薇身份证上的名字可以通过公安系统内部的造字程序准确打出，但是飞行系统里的字和身份证上的正确字不匹配。工作人员让他去航空空公司开证明，证明身份证上是自己，才能登机。
几乎每次坐飞机买不到票，婷都会抱怨一次。每次投诉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从决定买机票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准备。但是现在比较大的航空公司空公司都可以用拼音了。如果她临时要去外地，就直接坐高铁，名字可以在12306字体系统打出来。
很多业务部门的电脑系统或者平台都打不出这些生僻字。例如，当李紫薇去申请护照或居住证时，他名字的第三个单词无法在电脑上显示，要么是乱码，空白色，要么是其他奇形怪状的符号。
这时候工作人员一般会让他去社区或者派出所开个证明。后来李紫薇每次去办理某个证件，都会提前带好各种证明自己身份的材料，比如毕业证、护照、社保卡，甚至驾照。
一次又一次，他不停地作证。有时候他也想不通。魏并不复杂，两边都简化了。父母也是从权威词典中挑选的。为什么不被计算机系统识别？为什么不收录在常用汉字大字体里？
“主要原因是不同的机构对生僻字的处理方式不同.”刘惠丹解释说，公安人口信息库使用了4700多个未公开的私字。“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无法与之保持一致，也无法用通用的输入法输入。”
李紫薇不能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字符和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后来，他不再担心这个字能不能打出来，只想着怎么跟工作人员解释。这个词是个生僻字。
绷紧的绳子
田闻一经历的“第三道坎”是提取公积金。银行后台检测到他名字里有特殊字符，银行的人把他叫过来，叫他拿单子，改名字，改成括号和拼音，然后加声调。
当我正要点击确定时，田闻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变更后，他的公积金还能提吗？工作人员也不确定，就去问公积金负责人。经过一系列的操作，他们发现如果换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经过一番折腾，银行让他回去等消息。过了几天，我又打电话给他，叫他不要去，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每次遇到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事情，田闻一的头脑都是紧张的。尤其是当你想再次改变那个字的时候，可能这个字的左边是合规的，右边不是。
在另一个银行系统中，田闻一的第三个单词最初被一个小的五角星符号代替，有时是实心的，有时是空心。后来银行告诉他，一个人名下很容易开几个账户，不利于他们打击洗钱，他就把五角星符号改成了括号和拼音。
“机构使用各种临时手段来处理自己处理不了的生僻字，”刘惠丹说，比如传统替代、其他字替代、拼音替代、声调拼音替代、大写拼音替代等等。“在一个数字化程度越来越高、互联需求越来越大的时代，这些方法已经成为绊脚石。搜狗的输入法曾经创造了400多个字，但是和公安不兼容，实名联网验证会失败。”
这一变化，李紫薇的工资支付和社保支付都遇到了麻烦。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在几家银行之间来回跑了好几次。
在公司，田闻一被“登记”在财务部，其他同事的工资一起走，所以他的工资只能单独处理。早在他刚入职的时候，人力资源部的同事就提醒他，这个词会带来一系列问题，最好改一改。
于是田闻一去了公安局，问他是否可以把他的字改回繁体字，因为繁体字可以在电脑上输入。公安局表示，目前的政策要求是由繁体字改为简体字，而不是由简体字改为繁体字。而且在他们的系统里，已经有简化字了，不能倒着开。因此，田闻一放弃了改变其他单词的想法，并希望在未来几年内会有所改善。
跨越这个障碍
田闻一记得他上大学时，老师点名。到了之后，老师只看了前两个字，然后直接跳到下一个同学。田闻一知道老师叫他，但他就是不回答。
多年来，田闻一看着自己的名字显示为各种字符，有时是问号，有时是正方形，有时是五角星形，有时是空白色，有时是悲伤的小表情，有时是乱码。他总觉得因为自己的名字，给很多人带来了麻烦。
但如果改了名字，已经解决的麻烦也就失去了意义。他慢慢接受了现状，除非有一天他完全走不动了，他再去改变。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畅通无阻地输入自己的名字。
在经历了多次不便之后，李紫薇也考虑过改名。他去当地派出所问，户籍民警说改名需要有正当理由。他给出的理由是名字中有生僻字，现在越来越信息化，一切都要通过网络核实，生活中很不方便。
警察说，可以改名字，但是改了，实际上可能在某些方面会变得更复杂。包括他的大专毕业证，高中毕业证，护照，身份证，社保卡等。必须重新接收。这就意味着他现在证明的一切都要再推翻，再证明。
李紫薇和家人商量，把名字改到十几个地方，拿十几个证，很麻烦。更重要的是，他用这个词很多年了，有感情。他不想改变它。他现在的心态是将来解决问题。
婷说，这个名字她用了30多年，从来没想过要改。“国家出台了强制性标准，我相信社会应用体系会逐步完善。而且我的字现在也包含在字体里了。”
廷所说的标准是2022年7月28日，国家标准化委员会发布了《信息技术用中文编码字符集》(GB 18030-2022)，将于2023年8月1日正式实施。新国标共收录87887个汉字，较上一版增加了17000多个生僻字。
该标准公布后，“这取决于这些软件供应商需要多长时间，以及他们愿意投入多少R&D人员和资源来跟上该标准。如果他们不一直这样做，20年后可能就跟不上了。只有他们跟进，才会在输入法和官方系统中更新。”刘惠丹说，“比如以前的二代身份证使用的制造字，在国际标准中有正式的代码位置，可能需要业务系统做双代码兼容处理。”
但是，光有输入法和字体是不够的。“业务系统后期需要升级，可能涉及多个业务系统的跨部门合作。”比如一个人要办理房产证，会涉及到自然规划部门的业务系统，办理房产证的设计系统，缴纳印花税的系统。
为彻底解决生僻字问题，刘惠丹表示，用字单位应在开放通用的国际和国家编码字符集标准的基础上，及时向国家编码字符集标准工作组提交新字的信息，使这些字尽快纳入国家标准和国际标准。
另外，输入法厂商和字体厂商及时跟上最新版本的编码字符集标准，提供足够的字数；操作系统厂商(包括手机厂商)也要及时更新预装的字体库和输入法。
生僻字用户参与汉字守护计划。
李紫薇也能感觉到系统的一些变化。去年7月，他也看到了字符编码新的国家强制性标准的发布，他看到了一丝曙光。在他的户口本上，他的个人页面有两页。第一页是手写的名字，第二页是注册警察的印章和签名。写了十几年的名字，几年前的一天，户籍派出所的工作人员给他打电话，让他拿着户口本走一趟。
工作人员在他手写自己名字的页面上盖了无效章，用电脑在下一页打出正确的魏字。
现在，在微信和几个银行系统上都可以输入Ting名字中的生僻字。
几年前的春节，中信银行推出了办卡活动。她找了一家离家最近的营业厅，还是卡在那个字上。当时银行的字体系统还没有升级。她来来回回三四次，终于弄出来了。在那个互助小组里，她是第一个成功拥有储蓄卡的人。
互助群生僻字用户认证失败。
后来家里爆发了疫情。一个推销信用卡的小伙子来到她楼下，当场签了卡。她又去了，但是卡在人脸识别里了。组里的技术人员让她去银行柜台，她去了，人脸识别又失败了。银行的技术人员让她在银行里等着。他们在后台重写程序，让她再试一次，重写一次，让她再试一次。
汀的信用卡用了一个下午才激活成功。就这样，34岁的她终于有了人生中第一张实名制信用卡。
责任编辑：彭玮图片编辑：乐浴峰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