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出去的女儿：一个女孩与“家”的羁绊
“亲生父母突然来认亲戚怎么办？”
这是问答网站上的一个话题。我们无意中注意到了。在看下面评论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些被送走的孩子，大多发生在计划生育期间，女孩占了绝大多数。
云南曲靖山村30岁的女孩方早露(化名)一出生就成了多余人。1994年，她的生母在她一岁时去世。她被送到一个经济困难的家庭。
但方早禄说，比起被亲生父亲抛弃的痛苦，最难受的是早早失去养父母的绝望。
没有孩子的养父母和她相差近60岁。高中时，她要去学校和医院照顾瘫痪在床的80岁养母。高考前一个月，她的养母去世了。2015年，她从昆明一所本科院校毕业，找到了一份小学教学的工作。没多久，养父又走了。
两位老人退休后，方早禄又开始漂泊。
为了重新建立家庭纽带，她决定回亲生父亲家，却发现自己反正是那里的“外人”，“自卑一直笼罩着我”。
房早禄在问答网站的评论。
建立自己的小家庭似乎是她重温家庭温暖的唯一希望。去年十月，我们进行了第一次面试。她告诉我，她害怕结婚，因为她过去目睹了性别暴力。今年4月，我们又聊了一次，她告诉我她订婚了，怀孕两个月。“我好孤独。”
房早禄在两个家庭之间被动徘徊，成为性别压力的最终承受者，深深伤害了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和自我价值。这可能是两个家庭长大的女孩的共同故事。
[以下是她的自述]
提出
去年年底，我订婚了，要办一个宴会。他是我朋友的朋友。我觉得他爱干净，做饭好吃，情绪稳定。我生气的时候，他很愿意哄我，对我有好感。我们准备在一起的时候，我问他欠了多少钱。他说欠5万，我说欠5万可以接受，就在一起了。
我们在2021年相遇。去年国庆我们直接订婚了。当初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在一起了？那是因为他戳中了我的要害。我想念我的家乡，我总想在父母留给我的土地上种树。我故意告诉很多男人，他们不理我。他是唯一一个说愿意和我一起种树的人。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带着。有时候和朋友一起玩，可能他们的父母已经告诉他们了，那些孩子会说:“你是被收养的，但你不是你妈妈生的。”我会回去骂“我不是，我要回去告诉我妈”，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我妈。
我拐弯抹角的问我妈，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多大了？我妈说55岁还不来月经就不生了。但我妈带我进来的时候，已经55岁多了。我在心里认定我不是亲生的。
在我之前，我父母领养了一个女孩。小时候翻开相册，看到一张单人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有个学生头，我就去问我妈。她说这是你妹妹。她的父母都不在了，但是只有三个姐妹。她最小，生活很困难，我妈就收留了她。她被我妈养大后，上初中的时候就去找自己的亲妹妹，再也没回来。平时我妈看到我姐的衣服或者路过她一起工作的地方都会哭。
村里有人大嘴巴，会说我是被收养的，我妈会很生气。“如果我女儿被你说跑了，要不要养老？到时候发生的事情我会让你负责。”
我姐夫很现实。上学前，姐夫对我妈说，你都这么大了。不就是为了养你一个女儿吗？你不必给她读。等她十二三岁，随便招个上门女婿养你们老两口。
我妈骂他，不许任何人告诉我招女婿的事其实很多人都劝她让我12岁结婚，我爸也同意了。但我妈一直不同意。她总是鼓励我学习。“不要像我妈妈一样。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走出这座大山。”
我妈妈对我很好。小时候，我爱吃西瓜。村里只有一户人家种西瓜。我妈和那家吵了一架，我却想吃。我妈低头求那个人给我西瓜吃。从我有意识开始，不管我犯了多大的错误，她从来不打骂我，总是和我讲道理。
我妈妈的爸爸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我奶奶带着他们到处谋生。因为我父亲住在可以种水稻的地里，我奶奶就带着她和我父亲住在一起，把我母亲嫁给了我父亲。他们没有孩子。问题是我爸。我父亲以前娶了个老婆，对方发现他身体有问题就跑了。
我父亲从不做家务和喝酒。要放牛，他就睡在大树下，牛就去别人的庄稼地里。人家没找我爸，让我妈处理。我觉得我爸不爱我妈。他们从未睡过觉。只要别人在我爸面前挑拨离间，说我妈的坏话，我爸就会跟风，嫌弃我妈胖、丑、无能。
我家就靠我妈用锄头挖地种庄稼，养活我们一家三口。我也看到妈妈在生活中经常被欺负，我不喜欢。当时只想好好学习，多赚点钱，让妈妈这辈子不那么苦，给她享受点快乐。
(通常指将死的皇帝)将幼子托付给(通常指大臣)
从小就知道家里没钱，大概是村里最穷的一个。我们住在山区，房子是土的，两层，地板是木头的。即使在梦里，我们也会梦见踩在木板上。如果下雨，房子到处漏雨。这里放一个盆，那里放一个盆。
方早禄在老家的土房已经破败不堪。受访者供图
小学的时候，我帮人摘辣椒赚学费，一天五块钱。我记得很清楚，五年级的时候，一个哥哥去打工，跟我妈借了200块钱，我妈拿不出来。她只有几十块钱。
初二的时候眼睛疼，眼皮上长了很多鱼卵一样的肿粒，一个堆一个。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影响了我的视线。
我妈先带我去诊所，医生说用盐水消炎可以治好我的病。当时洗了就好了，但是药效过后就不舒服了。之后我去参加一个宴会，人家跟我说你眼睛怎么眯成一条线了，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去了镇上的医院，做了两次手术。医生给眼睑注射了局部麻醉，刮掉了肿块，但是刮了两天又长出来了。
当时我是那么的绝望。我妈因为我的眼睛被村里人嘲笑。他们笑我妈带了个女儿养，最后生病了。
如果我的眼睛治不好，我估计我是走不了读书这条路了。我很害怕，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我跟我妈说了我一年养几百只鸡，几百头牛的计划，我会和餐馆的人合作，这样我就不用读书也能挣钱了。我妈静静地听着我的话，眼圈有点红。她说，你已经读初三了，不管怎么样，你去给考吧。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妈中风瘫痪了。那天下午两点，我去学校查成绩，回来了。月经的孩子刚来看我妈。他们告诉我妈，月经已经过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妈妈开始哭了。她说她唯一的妹妹不见了，人也直往地上倒。表姐去拉我妈，发现她身体动不了了。之后我妈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已经瘫痪在床很久了。我只是去县城读高中，然后常年往返学校和医院照顾她。
在医院里，我妈担心我以后没人管，给我讲了我的人生故事。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应该去找你的生父。你是他自己的。他顶多对你不好，但不会害你。”
从那里得知我的生母生了四个女儿，我是最小的。本来他们以为我的宝宝一定是个儿子，但是我一出生就是个女儿，我妈(亲生母亲)就疯了。我一岁多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后来父亲(亲生父亲)想要个儿子，到处谈媳妇，就把几个孩子给了我奶奶。家里条件太差，我奶奶传话来，谁要孩子就来接我，我就被我妈接了。
母亲中风后，过了一段时间，父亲来了。我妈说，这是你舅舅。因为知道自己有父亲，我的表情立刻就不对了——五六岁的时候，我见过一次亲生父亲。当时他到处找他老婆，知道我们村有个智力差的姑娘，就来找我，想让我妈帮我说媒。
我生我父亲的气。我妈说我没喊的时候，你叔叔来了，没吃午饭。去剪些丝给他吃。因为生气，我故意在砧板上使劲剁，剁成大块。我没洗就随便给他了。我走路的时候拼命的踩着地面。生父一边吃一边看着我说:“你也不能怪我。这就是命运。家里没有这么值钱的东西，我也无能为力。”
父亲(亲生父亲)是我母亲(养母)叫的。我觉得我妈很矛盾。她瘫痪后，担心我父亲(养父)不靠谱，就打电话给亲生父亲，想给我留条后路。平时都是她让我叫爸爸(亲生父亲)，我一叫她就拄着拐杖伸手去拿。我妈很关心我，她怕我跑了。
高中三年，我花了很多时间在医院。晚上睡在医院，早上五点起床，帮妈妈排泄，翻身，给妈妈擦身喂饭，然后走半个小时到学校，中午再回到医院喂妈妈。
那段时间，我压力很大。医生说你妈妈的情况总体来说不好，只是耽误了。我一直把这块大石头压在心里，不敢告诉我妈。
为了照顾妈妈，我没有心思学习。入学的时候成绩是班里前十，然后倒数第二。我想了很多次，干脆不学了。有两次，我就是不去，是我妈逼我去的。有一次在医院照顾我妈，我担心我走了以后没人照顾我妈，就不想去了。还有一次，我妈从医院回家。我不放心我爸照顾我妈。那天我本该在周日回学校。我妈叫了我好几次，我都坐在家里一动不动。后来我妈说我不读书是她的错，就不吃药不活了，我又背不了书包了。
那段时间我三姐通过我父亲(亲生父亲)联系我，她和我一样是被领养出来的，可能是因为相同的生活经历，我们相处的很好。知道我有困难，她偷偷把钱存起来，给我120元买东西。她还带我去城里的医院照顾我的眼睛。
停止
我照顾了我妈两年多，高考前一个多月她去世了。
那时候我在上学，爸爸在家照顾妈妈。他买了一个高糖的蛋糕给我妈吃。结果我妈高血压复发，喉咙里全是痰，喘不过气来。村医给我妈打点滴，针头扎不进血管。
母亲去世后，我的生活一片灰暗。我后悔我为什么要学习。如果我没有学习，没有和妈妈在一起，也许我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总觉得妈妈把我养大，好像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其实我也想过，如果她放手了，我刚招了个上门女婿，她的生活会更好。
我妈去世后，村里有个40多岁的男人骚扰我。他的脸上满是烧伤的疤痕，他找不到妻子。那个男的经常晚上两三点打电话给我，直到我有工作了还在打。
为了避免骚扰，我努力学习，成绩慢慢上来。但是我不知道我读书是为了什么，考上大学以后也不想读书了。后来想到骚扰我的人，还是躲在大学里吧。
母亲去世后，父亲很孤独。他买了四五只小蜜蜂(唱机)。人走到哪里，小蜜蜂就带着，每天晚上两三点就大声放。村里的叔叔阿姨都很讨厌他，让我给他打电话。
我怕我爸会寂寞。每天在学校，只要一有时间，我就给我爸打电话。打不通我就急。周末要坐火车回去看他。母亲去世后，钱交给我保管，我会交给父亲。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买什么。如果他不舒服，我会请假回去。为了让邻居多照顾我爸，我一般都会送点东西给他们。
自从上了大学，为了赚生活费，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兼职上，在酒店做服务员，学做按摩。按摩工资较高，一个月两三千元。
高二那年，我爸和村里的人起了摩擦，被打了。他住在县医院骨科，后来因为中风卧床。为了照顾他，我带他去了县城，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照顾他。
我妈妈脾气很好。她照顾了她两年多。她从来不骂我，只安慰我。但是我爸不一样。他整晚骂我，两三点才让我睡觉。之后，他担心家里的一亩地被挖走，回到老家。
2015年夏天，大学毕业后，我去了一所小学教语文。今年10月，父亲去世。没有儿子是他的心病，最后也没放下。在镇卫生院晕倒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失去理智了，说医院里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就让我给他抱两个当儿子，他不要我了。
回家
我爸去世后，我没有任何亲人。我很孤独，那是我心里最难过的时候。继母的大儿子联系我，想带我去吃饭。他似乎有点同情我。可能是我太缺少亲情和爱情了。我觉得很温暖，决定回到家人身边。
回家后，我还是把自己当外人。去的时候大包小包提了很多东西，后妈还是偷偷说我抠门(小气)。
不知道怎么评价后妈。一方面我觉得她很可怜，但是我发现一个人在深渊里，更容易理解社会的险恶，她可能更狠更无情。我姐回娘家，就立马跟着我姐上街买衣服，挑最贵的，还在背后说我姐坏话。我姐知道后哭了。农村有个习俗，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哭是不吉利的。后妈请巫婆“挂红”，就是在大门上挂一块红布，诵经辟邪。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事做了，我后妈不会笑话我，我爸爸可能会第二次抛弃我。之所以经常打电话关心我爸，只是为了尽我的职责，像完成任务一样。
在小学，我会有一个梦想。那时候没人跟我说我妈得了精神病会发疯，但在我梦里，我妈会发疯一样打我。我害怕又无助。我认完亲戚后，回到父亲身边，发现那个地方和我梦里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之前存在的记忆还是发生的事情。
对生母没有记忆，没有感情，但逢年过节会给她烧纸钱，遇到困难会求她祝福。我对她既同情又憎恨。她确实是受害者，但因为没有儿子，她让自己生病，让我们失去了母亲。我年纪轻轻就承受了照顾(收养)父母的痛苦，父母去世，留下我一个人。我三姐在两个家庭之间搬来搬去。养母去世后，被继母排挤，15岁出嫁。现在，她的子宫长了肿瘤，看病要花钱，不能干重活养家。她丈夫不喜欢她。
从小到大遇到的事情，让我这辈子很难完全信任一个男人，害怕结婚。我们(养父母)家有十几个叔叔。这些大叔平时都去外地工地打工。他们和我妈相处的很好，没有防备。他们会跟我妈说，在工地上忍不住就一起嫖娼。
我也有熟人侵犯过我。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肚子里有绦虫，经常有，只好躺在床上。我的一个教叔，也教过我，说看看我的房间，帮我治疗一下。结果他亲我，摸我胸。
而且我妈去世后，棺材放在正房，需要给亲戚守灵。父亲不帮我，我就想一个人睡在棺材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天半夜，我醒来发现一个男人抱着我睡觉。我立刻从他手里跑开，躲在楼上的角落里。灯打不开，又黑又黑，我一边淋湿一边难过。
这些事情主要是我妈生病后经历的。经历了这些事情，我明白了，一个女孩子在没有父母保护的情况下长大，会看到很多丑陋。
委托某人照管
宴会前，我和我的另一半讨论了生育问题。我说我不想要孩子，他说由我决定。其实我心里清楚，结婚就是生孩子。我故意考验他。我担心他家没照顾好我，担心婚后他对我不好，所以提前说了。
如果他对我很固执，也许我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他父母会说，你不小了，趁着我们还年轻，你要生孩子。可能后来他跟他妈说了，他妈再也没催我生孩子了。
他也在家照顾我，直接跟他妈说我不会做家务，让她别叫我做。他给我买了很多衣服，但他一件也没买。这些小事感动了我。
今年2月，我怀孕了。说实话，我今年30岁，已经流浪很久了。我太孤独了。我渴望家庭的温暖，想要一个孩子。我心里有了希望，就去赌了。
当时他陪我去医院做了b超，确认我怀孕了。他非常高兴，笑得停不下来。我喜欢一直管这个，吃不下。吃饭前我在他手机上查，让他紧张。怀孕第11周了，偶尔会孕吐。
现在我一个人照顾自己。我家人口不多。老公家离我学校坐高铁四个多小时。他有时间就会来这里，差不多一个学期四五次。对此我无能为力。他也要去上班。
到分娩前的第三个月，我的身体肯定是越来越重了。我当时以为他会照顾我，他就答应了。我要回老家生月子。之后孩子由他妈妈带，我回学校教书。
我不会做全职妈妈。第一，考虑到经济状况，我全职，他很难养家。第二，我首先是孩子的母亲，我不想失去我的个人价值。
我现在没什么反应。我要做妈妈了，却没有母性关怀。但我从我妈身上学到的是，既然生了他，我就对他有责任。我不指望他有什么回报，但我会全心全意地付出。
对我来说，孩子是精神寄托，是人生动力。我只想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爱，而爱是支撑我生命的力量源泉。
我们没有领结婚证。我不想买。我还是没有安全感。在宴会的时候，他没有提到结婚证。当时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故意在他面前提了几次，他都没当回事。今年2月14日情人节，他主动提出领证。我问他为什么。他同意贷款是因为他当时生意不好，刺痛了我，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收到。我想过让孩子们定居在我身边。
慢慢的，我发现他又懒又懒。他一直认为我工作稳定，做生意亏本。我一个月挣四千多，每次给他两千多。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总的来说，目前结婚总比不结婚好。以前，没有人在乎一个人。现在和他在一起，他妈隔三差五就会给我打电话，他有空就会来找我，或者给我跑腿。
父母走后，除了祭拜，我很少回老家。我母亲葬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座山里，离我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回老家，在母亲的坟前烧纸，修复坟前的新植被。
偶尔在短视频平台上刷一张家乡的图片，我就会想起去拔马蹄菜，和妈妈一起凉拌着吃。而我妈在干活的时候，我去地里拔水芹菜，回家蘸水吃。我怀念那些日子。
这些年来，我很后悔一件事，就是我妈可能知道自己快死了，想给我解释她的遗言。我不能接受。我很情绪化，哭了。她不允许说话。她用那种悲伤的表情看着我，最后也没有说那句话。
责任编辑：彭玮图片编辑：张同泽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