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新加坡热”中的异乡人
作为一个外国人青睐的国家，“租房”和“买房”在新加坡是一年四季的热门话题。尽管全球大部分地区面临经济放缓的压力，但新加坡的房地产业依然火爆。
随着外国人不断涌入新加坡楼市，本地人早已不堪重负。正因如此，新加坡政府不得不提高外国人房产税，为楼市降温。国家发展部4月下旬宣布，将外国人购房印花税从30%提高一倍至60%。在此之前，截至2022年11月的数据显示，新加坡的房地产均价已经达到每平方米10万元人民币，位居全球第八。与此同时，新加坡也在去年底超越纽约，成为全球房租涨幅最大的城市。
视觉中国新加坡城市风光资料图
离开，留下
“来新加坡，买一套101000平方的公寓(新加坡私人公寓)，租一套满是蟑螂蚂蚁的破旧公寓和房东争8000人民币一个月，体验两年内房租直接翻倍的快感，感受工作十年后没有PR(永久居民身份)的生活。”今年3月28日，来自中国的席在社交平台上发言。
两年半前，在新加坡留学后，嘻嘻选择了留在那里工作。目前，她每月支付2000新元(约合人民币1.03万元)的房租与人合租。她口中的住房和发展委员会(Housing and Development Board，HDB)是新加坡住房发展委员会建造的公房，是大多数新加坡人的住所。这类组屋多为两居室，一般为中下层和贫困家庭提供，对外出租有一定限制。
随着近年来资本和高薪人士的涌入，新加坡房租屡创新高。据新加坡权威房地产网站统计，截至2022年，新加坡私人公寓和公寓租金分别连续21个月和27个月上涨，涨幅分别为31%和24.7%。根据新加坡城市更新局(URA)的租金指数数据，2022年所有私人住宅物业价格飙升29.7%，为2007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在多年疫情和旷日持久的通胀危机影响下，高房租给在新加坡寻求发展的外国人带来了更多挑战。
据大公说。com去年6月29日的报道，外来租户较多的地区租金涨幅最大，一些房东甚至要求租金翻倍。新加坡545万人口中，超过三分之一是外国人，其中约65万人是永久居民或持有白领工作签证。
看到这一年来房租上涨很快，除了情绪化的发言，席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承认:“房租涨了，工资却没涨，生活成本增加了不少。最大的影响就是存钱变得更难了。”因为房租高，她只能选择一些居住环境普通，房租便宜的房子，生活质量也有所下降。
在新加坡工作了三年的施动力，面对不断上涨的房租，也在考虑是否继续在新加坡工作生活。
“我现在的房租是每月3600新币，但我希望房租能降到2800左右。”作为IT领域的在职员工，一方面，石米的公司已经开始减少补贴；另一方面，她的工资还停留在第一份工作的水平，换句话说，工资的涨幅远远赶不上房价的涨幅。
新加坡是一个开放多元文化的国家，是一个充满机遇的地方，所以一直被视为移民实现中产梦想的理想国度。
2022年，在宏观环境和政策的推动下，大量企业家和梦想成为新中产阶级的人前往新加坡。然而这种趋势并没有盛行很久，新加坡成了一些有“中产梦”的人在现实考量下不得不放弃的选择。
新加坡《工商时报》2月23日报道，公司积极招兵买马，租赁房供应紧张，混合工作模式，海外留学生回流新加坡，利率上升，经营者合租，造成2022年非土地私人住宅租赁市场供不应求。
“太疯狂了！”去年4月离开新加坡到香港工作的凯茜告诉该报，“去年1月，我在新加坡花2500新元(约合人民币12913元)就能租到一间卧室。三个月后我离开(新加坡)时，可能4000新元(约合人民币20661元)都租不到。”
难以承受的房租让一些外企和外国人开始担忧，考虑离开新加坡。据《联合早报》3月28日报道，新加坡欧洲商会的一项调查显示，新加坡的国际和当地商界对当地房屋和写字楼租金成本不断上涨感到担忧。97%的受访公司表示，员工对房租上涨表现出明显的焦虑和心理压力。
“由于通货膨胀和70%的房租上涨，任何能离开的人都会离开新加坡。”负责一家金融科技公司的法国人保罗(Paul)告诉《南华早报》，尽管他和家人“喜欢住在新加坡”，并在那里生活了7年，但他们最终决定在今年6月搬回法国，因为他的房东计划将租金提高70%。《南华早报》采访的外国人中，约60%的人表示，他们正在考虑或计划离开新加坡，他们群体中的许多人也打算这样做。
更让人头疼的是，在住房租赁市场供不应求的情况下，租房不仅意味着要支付更高的租金，还伴随着与房东的“博弈”。
“在新加坡租房不仅贵，而且很挑剔。”沈皛告诉彭湃，房东会有自己的偏好，比如更愿意把房子租给有家庭和工作的人或女孩。
沈皛于2021年从中国来到新加坡留学，并于去年7月开始在新加坡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两个月后，沈皛下班后第一次着手租房子。“我和朋友这次租房的时候，最大的诉求就是能在市中心租到。虽然房租会贵一些，但我们希望生活能更方便。”沈皛说。
最终，沈皛和她的朋友们以非闹市区共管公寓的价格租下了一栋联排别墅，月租5500新元(约合人民币2.85万元)，而往年这栋房子的租金记录在4000新元(约合人民币2.07万元)左右。
尽管房租很高，沈皛还是心存感激。她和朋友按照房东的要求一次性签了两年的合同。此外，他们还按要求写下了合同中的条款:请家政阿姨每月打扫房间，保持清洁。面对挑剔的房东，沈皛感慨道，“我和朋友都是女生，这是我们的优势之一。”
圣淘沙岛俯瞰视觉中国资料图。
从事市场营销工作的艾玛也告诉FT中文网，她和家人5年前从中国香港搬到新加坡，住在圣淘沙岛度假村的一套三居室公寓里。去年11月，房东通知她，房租将从每月7000新元(约合人民币3.6万元)涨到1.4万新元(约合人民币7.2万元)。他们试图谈判，并被告知访问其他郊区。
“我们的工资没有涨100%，甚至没有涨50%——那是我们所有的积蓄。”艾玛说，从那时起，她的家人决定返回澳大利亚。
据《南华早报》报道，一名名为@salshoult的英国女子在抖音平台上发布了一段关于新加坡房租上涨的视频，引发了一场大火。在视频中，她讽刺地描述了她的“慷慨”房东打算如何将租金提高75%，并声称这是一笔“极好的交易”，否则他将以100%的价格将房产投放市场。
也有人替地主说话。ERA Real Estate的房地产经纪人伊娜·苏尔坦(Ina Sultan)对FT中文网表示:“多年来，房东一直饱受低租金之苦，但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
据马来西亚《星报》3月27日报道，在租金一路上涨的市场中，越来越多的房东通过在公寓中增加房间，并将房产标记为“同住”空来最大化租金收入。对于租客来说，家庭合租是解决房租高的一种方式。
在这种背景下，生活体验的下降似乎不可避免。正在新加坡留学的中国留学生小李说，“对于我们这些毕业后在新加坡找工作的普通留学生来说，我们过得并不好。就算花五六千元租个小房间，也远远达不到国内的租房条件。”
但事实上，“劝阻”大家的不仅仅是高房价。经济学人信息部(EIU)2022年12月1日发布的外派人员“全球生活成本”调查报告显示，新加波和纽约州并列生活成本最高。2月21日，FT中文网援引新加坡政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吴俊杰的观点称，尽管税率很低，但新加坡的高生活成本正在引发一场“真正的危机”。外国人受到的影响更大，因为大多数当地人住在公共住房，上公立学校。”
对于新加坡来说，高租金可能会破坏新加坡成为亚洲主要金融中心和吸引最优秀人才的努力。吴俊杰进一步指出，“自新冠疫情以来，大量人员和企业涌入。在新冠肺炎疫情，我们被视为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但是，(高租金)会影响新加坡作为商业中心的地位，我认为其中一部分必然会回流到其他市场，尤其是较小的市场。”
当然，很多外国人在高房租的压力下，还是选择留在新加坡。法国高级软件工程师亚历克西斯·特兰(Alexis Tran)告诉《南华早报》，他的公司提供住宿，“而且与其他需要为家人提供学费或更多空间的外国人相比，我不用养家糊口，也不用抚养孩子”。
妥协是很多人应对“天价”房租的生存之道。招聘公司Ethos Beath的总经理理查德·布拉德肖说:“外国人有选择的权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选择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比如不再住在果园或山谷等高租金地区。”
招聘公司Page Executive的副合伙人约翰·多伊尔·汤普森指出，房租会对外国人产生不同的影响，这取决于他们自身的情况。具体来说，比如一个有家室的中层管理人员，如果房租上涨20%到70%，就很难负担他们的生活费用。
签了两年租约的沈皛说，房子到期前她不会离开新加坡。除了租期的硬性条件，沈皛认为自己也更适应新加坡互联网公司的工作节奏。但与此同时，她也承认自己去年意外留在了新加坡。如果她今年毕业，可能就不会做这个选择了。
“新加坡的工作签证门槛在提高，当地的互联网公司也在裁员。现在毕业后在新加坡找工作已经不那么容易了。”沈皛叹了口气。
中产阶级的“美人计”？
“总的来说，新加坡不是一个对移民很友好的国家。”新加坡华人一峰在接受该报采访时表示，“除非你是超级富豪，否则不必考虑社会福利，但对于中产阶级家庭来说，移民新加坡并不划算。”
在住房方面，只持有工作许可证的外国人没有资格购买政府公寓。如果他们想在获得永久居民身份之前在新加坡购买房产，只能选择购买私人公寓。HDB作为新加坡政府提供给新加坡居民的“经济适用房”，不仅价格远低于私人公寓等商品房，而且在房源数量上也有很大优势。新加坡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到2022年，新加坡约有140万套房屋，其中78.1%为联排别墅，私人公寓和土地拥有的房屋(别墅)比例分别为17%和4.9%。新加坡城市更新局1月27日发布的2022年第四季度房地产数据显示，新加坡当地私人住宅价格已连续6年上涨，2022年涨幅达8.6%。新加坡政府提高房产税的最新政策无疑给买房的外国人泼了一盆冷水。
在社会福利待遇方面，陌生人和新加坡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一峰强调，在教育、医疗、社会福利方面，新加坡人和外国人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比如一个外国人在新加坡上小学，一个人一个月的学费是900新币。我的孩子是新加坡本地人。我不仅有优先择校权，一个孩子的学费也才13新元。”“优越的教育资源”作为宣传的重点，几乎出现在每一个介绍新加坡移民的网帖中，但一峰反问:“介绍这些东西没有错，但问题是，你能享受到吗？”
除了社会福利，对于新来的外国人来说，房租和房价的飙升、消费税的逐年增加以及“地狱级”工作签证的申请难度，是更为迫切的现实问题。
据财新报道。com 4月3日报道，2023年第一季度，新加坡房价指数(以2008年的100为基准)已升至131.4，这是连续12个季度上涨。去年年底，新加坡税务局宣布从2023年1月1日起将消费税上调至8%，2024年1月1日上调至9%。
另外，官方网站新加坡人力部发布的信息显示，从今年9月1日起，新加坡将改变就业通行证的审核机制。要获得新加坡的工作签证，候选人必须达到5000新元的工资门槛，并由新加坡政府根据COMPASS进行评分。该评估框架涵盖四个基本维度:薪酬、教育背景、企业员工国籍多样性和本地员工数量。候选人必须达到40分或以上(共80分)才能申请工作签证。
以上种种，对于渴望留在新加坡的普通人来说，无疑是一层层的负担，挤压着他们的生存空。
与此同时，大量高净值人群正在涌入新加坡。
胡润研究院3月1日发布的报告显示，新加坡已取代加拿大成为全球高净值人群最青睐的移民目的地，其次是澳大利亚、美国和欧洲。近年来，全球许多超级富豪都选择携家人定居新加波，如脸书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戴森创始人詹姆斯·戴森、金融大亨吉姆·罗杰等。
究其原因，除了常说的金融体系完善、政局稳定、教育医疗水平先进等优势外，据香港《金融时报》分析，新加坡的家族办公室基金免税计划是新加坡吸引全球富豪定居的独特优势。
家族办公室最初是为超级富豪设立的，目标是实现家族资产的顺利代际传承和保值增值。《福布斯》2020年1月的数据显示，全球亿万富豪中，有近一半的资产由家族办公室管理，这也被华尔街视为家族财富的最高管理形式。
根据家族办公室计划，如果海外投资者在新加坡设立家族办公室，不仅可以享受新加坡基金免税计划，设立家族办公室的申请人还可以结合全球投资者计划(GIP)帮助自己和家人获得新加坡5年永久居民身份(PR)。安永(Ernst & Young)税务服务部会计师林志祥表示，这从各方面增强了家族理财室计划的吸引力。
据悉，近年来，受益于地缘政治形势，新加坡的家族办公室行业发展迅速。根据新加坡经济发展局(EDB)的数据，2017年至2019年，新加坡的家族理财室数量增长了5倍。到2020年底，新加坡有400家单家族办公室，而且数量还在增长。
据彭博3月2日报道，旨在吸引全球富人的GIP自2004年推出以来，已为新加坡带来至少55亿新元(约合人民币284.6亿元)，创造了超过2.4万个就业岗位。
当然，和房地产领域一样，外国财富的流入并不是所有新加坡人都欢迎的。
据半岛电视台3月27日报道，在新加坡，一些生活领域受到了富人的冲击。冯先生告诉半岛电视台:“我知道过去几年各地的通货膨胀都非常严重，但当这么多富人在这里定居时，势必会使我们的情况变得更糟。”
视觉中国资料图新加坡市民在超市购物
据报道，新加坡90%以上的食物是进口的，这使得该国容易受到外部风的影响。根据新加坡统计局的数据，今年1月和2月的食品通胀率超过8%，明显高于整体通胀率。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3月，新加坡经济发展局公布新规，提高通过GIP获得新加坡永久居留权的投资门槛，并要求投资者雇佣更多新加坡公民。新规定将于3月15日生效。
发展局称，作出这些改变是为了“有选择地吸引有能力为新加坡带来更多经济影响、有兴趣扎根新加坡的企业主和投资者”。
针对这一新规，彭博分析指出，新加坡贫富差距扩大的部分原因是海外高净值人群的涌入。新加坡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超级富豪，这导致从豪华汽车到高尔夫俱乐部到公寓的成本飙升。
目前，新加坡政府正在微调其政策，以鼓励更多的本地就业机会和对该国股票交易所和基金的投资。早在今年2月，新加坡政府就宣布将对高价值房产和豪车增税。
如今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最后一届任期过半，新加坡第四代领导班子的领导人黄勋才将“接班”。如何平衡吸引海外资金和人才的需要与当地人生活之间的矛盾，势必成为新加坡新领导层急需解决的重要问题。
1964年，新加坡国父李光耀向全体新加坡人许下“人人有自己的房子”的承诺，成为新加坡历代领导人对国民的坚持。然而，对于漂洋过海来到新加坡追寻梦想的外国人来说，或许“居无定所”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常态。
(应采访对象要求，所有文章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李怡清图片编辑：乐浴峰校对：丁晓